《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經濟和社會(hui) 發展第十四個(ge) 五年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》提出“深入實施製造強國戰略”,強調要“保持製造業(ye) 比重基本穩定”,這與(yu) “十三五”規劃提出的“服務業(ye) 比重進一步提高”相比,發生了明顯的改變。這一轉變,是基於(yu) 對國際國內(nei) 環境變化和長期發展趨勢的準確判斷,對“十四五”戰略目標的實現具有重要意義(yi) 。
一
從(cong) 世界範圍看,以G7(七國集團)為(wei) 代表的西方發達國家在經曆了近30年製造業(ye) 占比快速下降之後,近十多年來尤其是在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之後,製造業(ye) 占比下降趨勢明顯趨緩,部分國家已出現製造業(ye) 占比上升態勢。以美國為(wei) 例,1980—1990、1990—2000、2000—2010三個(ge) 十年內(nei) ,美國製造業(ye) 占比分別下降2.76%、3.73%和2.87%,但2010—2018年期間僅(jin) 下降0.02%,2017、2018兩(liang) 年,美國製造業(ye) 增加值的年度增長率分別達到了2.65%和3.92%,製造業(ye) 已開始止跌回升。而德國、日本的製造業(ye) 占比近20年來基本保持穩定,在2010—2018年期間還保持了一定增長。
與(yu) 此同時,在製造業(ye) 占比從(cong) 快速下降到逐步趨穩甚至上漲的同時,以G7為(wei) 代表的西方發達國家在經曆了近30年的服務業(ye) 占比快速上升之後,近十多年來尤其是在2008年金融危機之後,服務業(ye) 占比提高趨勢明顯放緩。同樣以美國為(wei) 例,1980—1990、1990—2000、2000—2010三個(ge) 十年內(nei) ,美國服務業(ye) 占比分別上升5.57%、3.36%和3.37%,但2010—2018年期間僅(jin) 上升0.88%。
在G7國家開始出現製造業(ye) 止降回穩和服務業(ye) 止升回穩的同時,以中、印、俄等為(wei) 代表的金磚國家的製造業(ye) 和服務業(ye) 的占比則呈現另一種態勢。1980—1990、1990—2000、2000—2010三個(ge) 十年,金磚國家服務業(ye) 占比普遍上升,但在2000—2010年期間開始趨緩,然而在2010—2019年期間,金磚國家服務業(ye) 占比又再次快速上升。1980—1990、1990—2000、2000—2010三個(ge) 十年,中國服務業(ye) 占比分別提高了10.07%、7.41%和4.39%,但2010—2019年期間上升了9.74%。其他金磚國家也基本相似。從(cong) 製造業(ye) 占比看,2010—2019年期間,中國製造業(ye) 占比從(cong) 31.61%下降到27.17%,下降4.44%。印度下降3.31%,巴西下降3.28%。
這即是說,2010年以來,在西方發達國家製造業(ye) 開始止降回穩甚至回升的同時,中國製造業(ye) 占比在加速下降;在西方發達國家服務業(ye) 開始止升回穩甚至下降的同時,中國服務業(ye) 占比則在加速上升。2019年,中國服務業(ye) 占GDP比重達到54.5%,比2005年提高了14.2個(ge) 百分點。而中國的服務業(ye) 中,高端服務業(ye) 或生產(chan) 性服務業(ye) 占比較低,低效率的低端服務業(ye) 、房地產(chan) 與(yu) 金融業(ye) 占比過高。
二
製造業(ye) 占比在發達國家和新興(xing) 經濟體(ti) 的份額變化,是技術變遷以及全球地緣政治態勢變化等多種因素的綜合結果。信息通信技術革命的興(xing) 起,直接推動了工廠全球化的發展,使製造業(ye) 可以實現環節的空間拆解,從(cong) 而使金磚國家等新興(xing) 經濟體(ti) 能夠快速融入全球價(jia) 值鏈和產(chan) 業(ye) 鏈,這是全球製造業(ye) “南升北降”的主要原因。但在全球製造業(ye) 份額“南升北降”的過程中,不能忽視如下事實:
第一,世界銀行2017年發布的一份報告顯示,高收入國家仍貢獻了全球製造業(ye) 增加值的大部分,且仍是主要出口國。以美國為(wei) 例,美國每年生產(chan) 並運輸超過12萬(wan) 億(yi) 磅的實體(ti) 商品,其出口的70%左右是以製造業(ye) 成品的形式完成的。與(yu) 之相比,低收入國家在全球製造業(ye) 就業(ye) 中所占的份額高於(yu) 他們(men) 在附加值中所占的份額。
第二,發展中國家的“過早去工業(ye) 化”(即服務業(ye) 占比提高而製造業(ye) 占比下降)在某種意義(yi) 上並非刻意為(wei) 之,這是勞動密集型和加工貿易型製造業(ye) 附加值與(yu) 就業(ye) 吸納能力同時下降的綜合結果。隨著工業(ye) 生產(chan) 自動化和智能化水平的進一步提高,發展中國家勞動力成本優(you) 勢大大弱化,使其難以獲得更多製造業(ye) 份額,這是2010年後許多發達國家製造業(ye) 份額開始止跌回穩甚至開始上升,而與(yu) 此同時發展中國家製造業(ye) 份額開始停滯不前甚至下降的主要原因之一。
第三,發達國家的製造業(ye) 份額下降受多種因素的影響,如發達國家的製造企業(ye) 將其服務環節剝離從(cong) 而增大了服務業(ye) 的份額,傳(chuan) 統統計方式無法體(ti) 現數字經濟時代服務業(ye) 和製造業(ye) 的依存關(guan) 係等,所有這些都在一定程度上放大了發達國家製造業(ye) 的“衰減”。知名智庫曼哈頓研究所近期發布的一份報告顯示,許多被稱為(wei) “服務”的工作和經濟活動實際上是“工業(ye) ”的一部分。在製造業(ye) 所涉及的經濟和勞動活動中,有相當一部分(大約占20%~50%)按當前的統計口徑被納入了“服務”中。許多製造業(ye) 工作(包括如操作和維護日益複雜的供應鏈或生產(chan) 機器的中等技能的工作)並沒有消失,而是在政府統計方法中從(cong) 製造業(ye) “轉移”至了服務業(ye) 。
第四,在製造業(ye) 份額“南升北降”的過程中,發達國家一直通過鏈主企業(ye) 、關(guan) 鍵部件製造技術、核心知識產(chan) 權和工業(ye) 標準等多種方式,控製著全球製造業(ye) 的產(chan) 業(ye) 鏈和價(jia) 值鏈。
三
長期以來,製造業(ye) 作為(wei) 富國的扶梯、發展的引擎,一直受到理論和經驗的雙重檢驗,但隨著現代產(chan) 業(ye) 中製造業(ye) 服務化和服務業(ye) 製造化的特征日益明顯,製造業(ye) 作為(wei) 富國引擎的地位不斷受到質疑,鑒於(yu) 新型服務業(ye) 資本密集度和技術密集度不斷上升,並逐步呈現出製造業(ye) 的規模經濟和效率經濟特征,且可貿易度不斷提升,服務業(ye) 成為(wei) 新引擎的呼聲日益高漲。
但筆者認為(wei) ,對於(yu) 服務業(ye) 成為(wei) 新引擎的這類觀點,需要冷靜審視,不宜過度誇大。無可否認,服務業(ye) 製造化和製造業(ye) 服務化是數十年來產(chan) 業(ye) 特征的典型變化特征,服務業(ye) 對製造業(ye) 的價(jia) 值增值和價(jia) 值實現的貢獻日益突出。但在注意到服務業(ye) 份額不斷上升和其製造化特征日益明顯的同時,還應注意到以下現象:首先,在產(chan) 業(ye) 關(guan) 聯性和溢出效應上,服務業(ye) 仍比製造業(ye) 弱,作為(wei) 中間投入的提供者和使用者,製造業(ye) 與(yu) 其他行業(ye) 的互動關(guan) 聯更加強烈和頻繁,而且與(yu) 服務業(ye) 相比,製造業(ye) 具有更高的就業(ye) 乘數;其次,雖然製造業(ye) 在發達國家所占份額不斷下降,但製造業(ye) 生產(chan) 率增長仍高於(yu) 其他行業(ye) ,製造業(ye) 始終是占研發投資份額最大的產(chan) 業(ye) ,美國製造業(ye) 企業(ye) 承擔了私營部門接近70%的研發支出費用;再次,盡管服務業(ye) 生產(chan) 率增長和可貿易性不斷提高,但仍未能超越製造業(ye) ,製造業(ye) 對整體(ti) 生產(chan) 率的提升和貿易平衡仍起著至關(guan) 重要的作用;最後,製造業(ye) 的創新和服務業(ye) 的創新存在重大區別,製造業(ye) 的創新更多集中於(yu) 產(chan) 品創新和工藝創新,而服務業(ye) 創新更多地集中於(yu) 市場營銷和組織創新這類“軟創新”,對技術進步而言,製造業(ye) 的作用更為(wei) 強大。
值得注意的是,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之後,發達國家所倡導的製造業(ye) 回流戰略,不僅(jin) 隻是為(wei) 了緩和國內(nei) 矛盾,如就業(ye) 和收入兩(liang) 極分化問題,而且與(yu) 發達國家對新一輪數字技術的戰略布局密切相關(guan) 。當前,以人工智能、大數據為(wei) 代表的新一代數字技術雖然在表現形式上日益數字化、服務化,但卻比互聯網時代更加依賴於(yu) 製造業(ye) 基礎,隨著數字技術進入人工智能、雲(yun) 計算和雲(yun) 存儲(chu) 時代,對專(zhuan) 用芯片、數據中心和數據傳(chuan) 輸設備的需求會(hui) 進一步上升:以美國為(wei) 例,2020年,美國製造業(ye) 的雲(yun) 技術利用率在上半年就增長了140%,數據中心的新增建築麵積每年超過了800萬(wan) 平方英尺,而未來五年,僅(jin) 人工智能芯片市場就將產(chan) 生大約350%的爆炸式增長。不僅(jin) 虛擬的數字來自物理實體(ti) ,而且分析、存儲(chu) 和傳(chuan) 輸也依賴於(yu) 物理實體(ti) 。
中國製造業(ye) 占比的持續下降,與(yu) 西方發達國家製造業(ye) 占比趨穩回升,是一個(ge) 警示信號,必須高度重視。雖然中國製造業(ye) 比重下降有一定的客觀性和必然性,如製造業(ye) 中的非製造環節的不斷分離,形成服務性產(chan) 業(ye) 等;但也有實體(ti) 經濟與(yu) 虛擬經濟發展不平衡,數字經濟發展過程中生活性服務業(ye) 領域和智能製造業(ye) 的發展不平衡等結構性失衡因素,這是導致近年來中國製造業(ye) 從(cong) 業(ye) 人數和資金流入放緩甚至下降的主要原因。長期來看,由於(yu) 服務業(ye) 更多地作為(wei) 製造業(ye) 的中間投入和終端延伸,出於(yu) 國內(nei) 經濟安全穩定的保障,我國不僅(jin) 必須保持一定的製造業(ye) 規模以吸收服務業(ye) 投入,也需要發揮製造業(ye) 在技術溢出和產(chan) 業(ye) 帶動方麵的強大作用,尤其是在新一輪數字技術革命中,更需要發揮先進製造業(ye) 的戰略引領作用。如果任由製造業(ye) 尤其是先進製造業(ye) 比重持續萎縮,中國將無法在新一輪技術革命浪潮中搶得先機,失去提升產(chan) 業(ye) 鏈和供應鏈地位、鍛造產(chan) 業(ye) 鏈和供應鏈強度和韌性、補齊產(chan) 業(ye) 鏈和供應鏈斷點和短板的機會(hui) 。
四
從(cong) 中國現有的產(chan) 業(ye) 結構上看,保持製造業(ye) 比重基本穩定是具有可行性的:
首先,經過數十年發展,中國已是全世界唯一擁有聯合國產(chan) 業(ye) 分類當中全部工業(ye) 門類的國家,具有完整的製造業(ye) 供應鏈,在世界500多種主要工業(ye) 產(chan) 品當中,有220多種產(chan) 量全球第一。製造業(ye) 的規模優(you) 勢以及全產(chan) 業(ye) 鏈和產(chan) 業(ye) 協同優(you) 勢明顯,產(chan) 業(ye) 間互為(wei) 市場,使製造業(ye) 保持一定的基本比重成為(wei) 可能。
其次,雖然發達國家的製造業(ye) 回流政策有可能繼續,但由於(yu) 外國企業(ye) 廠房、設備投資形成的沉澱成本巨大,而中國基礎設施和配套企業(ye) 的完備性、擁有世界第一的研發技術人員數量,以及龐大且迅速增長的本土市場,仍將對國際製造業(ye) 投資具有吸引力。
再次,中國城鄉(xiang) 之間、經濟發達地區和落後地區之間的協同,傳(chuan) 統製造業(ye) 的升級改造,製造業(ye) 升級帶動農(nong) 業(ye) 和服務業(ye) 的效率提升,都蘊含著進一步擴大規模、優(you) 化結構和提升效率的可能性,為(wei) 保持製造業(ye) 比重基本穩定提供了有利條件;而以5G、特高壓等為(wei) 代表的新型基礎設施建設,不僅(jin) 為(wei) 傳(chuan) 統製造業(ye) 轉型升級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機遇,也為(wei) 在較長一段時間裏穩定製造業(ye) 比重提供了壓艙石。
最後,中國在高鐵、航天、5G等先進製造業(ye) 領域已取得舉(ju) 世矚目的成就,具備引領製造業(ye) 高質量發展的技術基礎能力,在人工智能和大數據等新一代數字技術領域,發展也非常迅速,2019年底,我國在人工智能領域的專(zhuan) 利申請量已超越美國,排名世界第一。
保持製造業(ye) 比重基本穩定,重點是要將其與(yu) 提升產(chan) 業(ye) 鏈、供應鏈的安全性、穩定性,與(yu) 提升中國製造業(ye) 的“質”緊密結合起來,“基本穩定”是約束條件,提升製造業(ye) 的“質”才是最終目的。因此,無需為(wei) 保持製造業(ye) 比重基本穩定設立短期硬期指標,對那些有助於(yu) 製造業(ye) 價(jia) 值增值和價(jia) 值實現的現代生產(chan) 性服務業(ye) ,還應給予大力支持,不必糾結於(yu) 是否會(hui) 因此降低製造業(ye) 的短期比重。
在具體(ti) 政策導向上,第一需要抓重點。在重大基礎設施項目的實施上,有針對性地促進國內(nei) 企業(ye) 協同合作;在重大科研攻關(guan) 問題和關(guan) 鍵技術領域上,充分發揮舉(ju) 國體(ti) 製的優(you) 勢;重點領域集中於(yu) 戰略性新興(xing) 產(chan) 業(ye) ,集中扶持一批有潛力的龍頭企業(ye) 做強做大。
第二是降成本。實施以製造業(ye) 為(wei) 重點的減稅降費措施,降低製造業(ye) 用電、氣、水等的直接成本,鼓勵引導金融機構向製造業(ye) 傾(qing) 斜,增加製造業(ye) 中長期貸款,積極利用資本市場,鼓勵股權投資、債(zhai) 券融資等更多向製造業(ye) 傾(qing) 斜。
第三是促開放。鼓勵製造業(ye) 企業(ye) 麵向國際市場參與(yu) 競爭(zheng) 、開展合作,進一步深化與(yu) 東(dong) 亞(ya) 和東(dong) 南亞(ya) 等地理臨(lin) 近地區的產(chan) 業(ye) 鏈合作,加強與(yu) “一帶一路”沿線國家產(chan) 能合作。鼓勵各地區為(wei) 製造業(ye) 重大內(nei) 外資項目開辟綠色通道,簡化落地手續,推動重大項目盡快落地投產(chan) 。
第四是強融合。按照2019年11月十五部委聯合印發的《關(guan) 於(yu) 推動先進製造業(ye) 和現代服務業(ye) 深度融合發展的實施意見》精神,繼續大力推進融合發展新業(ye) 態、新模式,開辟和暢通重點行業(ye) 、重點領域的融合發展新路徑。
(作者:楊虎濤,係中國社會(hui) 科學院習(xi) 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(hui) 主義(yi) 思想研究中心研究員,中國社會(hui) 科學院經濟研究所教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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