賀朋元，中通快遞(ZTOExpress)北京某站點經理。早上7:30，賀朋元在自己的倉(cang) 庫裏轉來轉去檢查包裹，一邊看著手表，一邊心不在焉地介紹手底下30來個(ge) 快遞員的籍貫，“河北”、“貴州”、“貴州”、“四川”，他一路挨個(ge) 說下去。
　　這些快遞員裏沒一個(ge) 北京人。賀朋元說：“我們(men) 去年有過兩(liang) 個(ge) 北京人，不過都不幹了，他們(men) 受不了這麽(me) 大工作量。城裏人太嬌弱，都被寵壞了。”
　　賀朋元來自中國南方的貴州省，該省人均收入在全中國排倒數第一。他說如果沒有許許多多進城務工的農(nong) 村人，他的生意就做不下去。賀朋元說：“中國的農(nong) 村勞動力是一支不斷前進的大軍(jun) 。他們(men) 來到城市，降低了城裏的勞動力成本。”
　　賀朋元的開心溢於(yu) 言表，他是億(yi) 萬(wan) 農(nong) 民工中的一員。過去三十年，這個(ge) 群體(ti) 為(wei) 中國經濟的轉型做出了貢獻。但那個(ge) 時代即將走到盡頭，勞動力短缺正不斷推高一線城市工資，勞動力供應開始枯竭。
　　對首都居民而言，快遞員幾乎是隱形的，他們(men) 在自己的電動車與(yu) 一棟棟大樓之間匆匆往返，將信件和網上訂購的貨物運送到全北京。一個(ge) 快遞員開玩笑說：“我是聖誕老人。我一天真的要說300次‘你的快遞到了’。”
　　一代又一代進城務工者用他們(men) 的勞動推動了中國經濟的騰飛。賀朋元的祖父母以耕種稻田為(wei) 生，他的父親(qin) 曾在一家工廠組裝電視機以供出口。在中國尋求從(cong) 投資和出口驅動型經濟轉型成消費和服務型經濟之際，他這代務工者是一個(ge) 新時代不可或缺的基礎力量。賀朋元這群打工者是為(wei) 這股高技術互聯網熱潮提供動力的低技術燃料，他們(men) 的名字是“快遞”。他們(men) 服務於(yu) 一個(ge) 發展壯大中的消費者階層，他們(men) 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加入這一階層。
　　物流的意義(yi)
　　盡管近期經濟增長放緩，但中國的電子商務熱潮催生了成千上萬(wan) 家快遞公司，有幾家公司已經將業(ye) 務網絡鋪到了全國。中通快遞是中國物流企業(ye) 十強之一，今年4月該公司向彭博(Bloomberg)表示自己的快遞業(ye) 務覆蓋了中國近一半縣城，希望2017年進行首次公開發行(IPO)。
　　賀朋元估計中通送的包裹有70%是網購的商品，主要通過淘寶(Taobao)和天貓(Tmall)下單，這兩(liang) 家網站為(wei) 中國電子商務巨頭阿裏巴巴(Alibaba)所有。阿裏巴巴是以市值計全球第三大互聯網企業(ye) ，創建人是風格張揚的馬雲(yun) (JackMa)。阿裏巴巴和京東(dong) (JD.com)等電商公司通過在華爾街上市拿到了上百億(yi) 美元。但它們(men) 的大部分價(jia) 值來自於(yu) 快遞員，他們(men) 的廉價(jia) 勞動力推動了這些商業(ye) 模式在中國的發展。
　　總部位於(yu) 廣州的谘詢公司艾媒谘詢(iMedia)的首席執行官張毅表示：“較低的物流價(jia) 格不僅(jin) 對電商的初期發展至關(guan) 重要，而且關(guan) 乎電商的生死存亡。現在，即使這兩(liang) 塊產(chan) 業(ye) 互為(wei) 依托，但實際上電商對物流的依賴要大於(yu) 物流對電商的依賴。”
　　張毅將之類比於(yu) 為(wei) 蘋果(Apple)製造iphoness的富士康(Foxconn)工人，他說：“中國的物流公司不僅(jin) 收費低廉，而且高效快捷。”
　　中國搜索引擎百度(Baidu)的首席科學家吳恩達(AndrewNg)說：“與(yu) 其他國家相比，中國物流網絡效率驚人。我曾向外國觀眾(zhong) 解釋在中國哪些事情有可能發生，可他們(men) 不相信我。”吳恩達於(yu) 去年離開穀歌(Google)，來到百度負責人工智能業(ye) 務的運營。
　　電子商務依賴於(yu) 這些價(jia) 格超低的快遞服務。在中國大部分地區，一個(ge) 一公斤以內(nei) 的包裹隔夜送達費用為(wei) 10元到13元(約合1.5美元到2美元)，相當於(yu) 美國費用的十分之一，這要歸功於(yu) 賀朋元手下快遞員一天12個(ge) 小時的工作。中國新興(xing) 的中產(chan) 階層是主要受益群體(ti) ，他們(men) 可以買(mai) 到發達社會(hui) 的服飾，花的是幾分之一的價(jia) 錢。
　　阿裏巴巴控製了約70%的中國零售電商，占中國零售總額8%左右。阿裏巴巴等中國電商企業(ye) 的絕大部分業(ye) 務都要靠中通這些物流公司負責運送。
　　在西方，隻有在所售物品價(jia) 值比較昂貴、能夠值回快遞成本時，電商在經濟上才具備可行性。中國電商則不同，低廉的快遞費意味著賀朋元的快遞員會(hui) 運送一切貨物，哪怕是一包紙巾，或一副鞋帶。
　　快遞工作讓許多人犧牲巨大。絕大多數快遞員表示自己非常感激能在城市有份工作，但他們(men) 也表示工作時間太長，成年累月不能跟家人呆在一起，而且雖在城裏辛苦打工，卻永遠無法真正屬於(yu) 這座城市。他們(men) 在法律上也缺乏保護，由於(yu) 沒有北京戶口，他們(men) 在醫療保障和子女上學方麵都受到限製。
　　來自北京鄰近省份河北省的中通快遞員陳兵說：“我希望我兒(er) 子還記得我是誰。”他說由於(yu) 工作量大，自已每三個(ge) 月才能回家看次妻子和孩子。精瘦結實的吳章才今年23歲，他跟賀朋元一樣來自中國南方的貴州省，每年隻在春節時回次家，像他這樣一年回一次家是更普遍的情況。
　　快遞每月工資加獎金有5000元人民幣，在中國算還不錯，但這份工作非常辛苦。賀朋元說：“趕上高峰期，我們(men) 要從(cong) 早上7點開始，一直幹到半夜才收工。工作非常累，他們(men) 一天要送300到400件（包裹），還得收100到200個(ge) 快件，有些小區收件能達到700到800個(ge) 。他們(men) 整天到處跑，一趟趟地爬樓梯，回家時都累到動彈不得。”
　　賀朋元又說：“大多數人都幹不了這種活。”受聘者中，隻有三分之一的人能堅持兩(liang) 個(ge) 月以上。
　　大多數快遞員永遠有快件要趕著送。緊張感整天揮之不去地跟隨著他們(men) 。
　　去年11月，海濱城市青島的一名快遞員成了全中國的笑談。為(wei) 了趕上耽誤的時間，他從(cong) 二樓的一扇窗戶跳下，結果摔斷了腿。他在醫護人員看護時，還在繼續跟客戶打電話，解釋自己可能會(hui) 遲到，那段手機視頻火遍了網絡。
　　繁重的工作
　　快遞工作社會(hui) 地位不高，再加上快遞員出身農(nong) 村，令他們(men) 在北京這座國際化大都市處於(yu) 社會(hui) 地位的底層。
　　“哦，快遞啊，你等會(hui) 啊。”吳章才說，每天他用帶著口音的普通話給客戶打電話時，至少有三四次會(hui) 聽到客戶說這句話。“有一次我聽到一個(ge) 人訓自己小孩，‘你要是不聽話，不好好學習(xi) ，長大了就得當快遞。’”中通這樣的大快遞公司已經在業(ye) 內(nei) 樹立了為(wei) 員工提供良好工作環境的口碑，但中國還有成千上萬(wan) 家小快遞公司，大多數甚至懶得跟快遞員簽勞動合同，也幾乎不受什麽(me) 監管。
　　快遞員楊展露（音譯）要求匿去他工作的那家快遞公司的名字，他說自己一個(ge) 月4000元人民幣的工資往往有25%要被扣掉，扣工資的理由包括敲門聲音太大，送貨太早，或壓根沒理由。
　　快遞員的主要送貨工具是電動三輪車，這些車子在無人看管時往往會(hui) 遭人毀壞，或被小偷盯上。在中國部分城市，騎電動三輪還是違法的，不過執法沒那麽(me) 嚴(yan) 格。但這就令快遞員隻能任憑警察專(zhuan) 橫執法，還常常遭遇腐敗執法。
　　幾十年來，中國憑借以低於(yu) 歐美競爭(zheng) 對手的成本製造各種商品獲得經濟增長，這在一定程度上是靠低廉的勞動成本實現的。現在，這一廉價(jia) 勞動力資源正在被用於(yu) 將各種服務送到人們(men) 手上。美甲、衣物熨燙以及餐食等服務一直都有，但得益於(yu) 智能手機技術，人們(men) 可以更方便地享受到這些服務。
　　除了做快遞員以外，現在還有許多進城務工者受雇於(yu) 在線打車應用優(you) 步(Uber)和滴滴快滴(DidiKuaidi)，或給美團(Meituan)、餓了麽(me) (Elema)等網站當送餐員。低薪、勤勞的進城務工者們(men) 推動了這種“線上到線下”(O2O)服務的新興(xing) 商業(ye) 模式。智能手機用戶可以按照自己的需求下單，既快捷，成本又低，這在工資較高的國家是無法實現的。
　　吳恩達說，這些服務的速度之快令人驚歎。最近他用手機為(wei) 朋友訂購了一次洗車服務。下單後僅(jin) 半個(ge) 小時，車子就洗好了。
　　北京MarbridgeConsulting公司的馬克?納特金(MarkNatkins)表示：國外有許多人目睹中國的線上到線下模式，想不明白為(wei) 什麽(me) 它能如此成功。
　　納特金說：“這一模式在中國更可行。派人到別人家裏上門做美甲在中國是什麽(me) 價(jia) ，在美國曼哈頓又是什麽(me) 價(jia) ？中國的一切都很便宜，所以在中國提供這些服務是劃算的，但在美國就不劃算。”
　　用工荒
　　雖然廉價(jia) 勞動力如此重要，但現在許多經濟學家認為(wei) 中國看似無限的勞動力供應將要枯竭，中國的勞動年齡人口連續三年萎縮，城市出現了用工荒。中國終於(yu) 就要進入傳(chuan) 說中的劉易斯拐點(Lewisturningpoint)了，這一理論是由諾貝爾獎得主、經濟學家阿瑟?劉易斯爵士(SirArthurLewis)提出的，用來衡量輸送給工業(ye) 化經濟的農(nong) 村廉價(jia) 勞動力供應枯竭的那個(ge) 時間點。
　　賀朋元2002年首次來到北京，2009年他開了一家中通快遞分站。
　　賀朋元說：“我們(men) 一切事都自己來。我們(men) 從(cong) 辦公室取走包裹，自己打包，自己投遞，我們(men) 完全是自給自足。”他說那時他們(men) 一天隻能送12個(ge) 快件。
　　賀朋元說：“2009年以來，工資漲了3倍，但快遞價(jia) 沒漲。”事實上，現在的快遞價(jia) 格比2009年還低。
　　他說：“由於(yu) 競爭(zheng) ，沒有公司敢漲價(jia) ，不然客戶會(hui) 改用別家公司。”
　　賀朋元預言：“我們(men) 的業(ye) 務量上去了，所以我們(men) 能彌補成本，但這一模式不會(hui) 永遠都盈利。”
　　回報快速的電子商務推動市場增長
　　中國的快遞業(ye) 務起步於(yu) 20世紀90年代初，最初興(xing) 起於(yu) 長三角和珠三角地區，它們(men) 是伴隨著經濟改革成長起來的民營企業(ye) 集中區域。
　　申通快遞(STOExpress)和順豐(feng) 速運(SFExpress)都成立於(yu) 1993年，都是為(wei) 了向國家郵政專(zhuan) 營發起挑戰。它們(men) 之後很快又出現了一大批快遞公司。比起國家郵政，這些公司運送包裹的費用更便宜，而且更方便。據德勤(Deloitte)的研究，至2013年中國有8000多家快遞企業(ye) ，著名品牌有20多家。
　　電商的出現推動了快遞行業(ye) 的增長。據國家郵政局的數據，2010年到2014年，這一行業(ye) 每年增長速度超過50%。2003年，阿裏巴巴推出了淘寶，這是一個(ge) eBay式虛擬跳蚤市場，供商家銷售商品，也將客戶流量帶到他們(men) 的店鋪。阿裏巴巴後來又推出了天貓，一個(ge) 專(zhuan) 注於(yu) 品牌大商家的類似網站。
　　將買(mai) 賣雙方連接起來的是約12家大型快遞公司。這些公司不屬於(yu) 阿裏巴巴，但它們(men) 是物流企業(ye) 菜鳥(Cainiao)的合作夥(huo) 伴。菜鳥48%的股權為(wei) 阿裏巴巴持有。
　　據今年3月發布的統計數據，去年快遞送達包裹數量達1400億(yi) 件。中國國家郵政局負責頒發快遞服務牌照，據該部門的數據，去年物流行業(ye) 的市場價(jia) 值達到2040億(yi) 元人民幣（約合330億(yi) 美元），比上一年上漲了42%，不過這一數據是如何得出的不得而知。
　　阿裏巴巴對快遞市場的支配地位無論怎樣描述都不誇張。獨立物流夥(huo) 伴企業(ye) 運送的包裹，有約70%是阿裏巴巴帶來的。
　　京東(dong) 等其他的電商集團與(yu) 亞(ya) 馬遜(Amazon)一樣，擁有自己的物流，並宣稱這讓他們(men) 能夠實現從(cong) 倉(cang) 庫到“最後一英裏”投遞的垂直整合、帶來了一項優(you) 勢。
　　在獨立物流企業(ye) 中，順豐(feng) 速運的規模最大。由於(yu) 早期的主導地位和特許經營模式，該公司一直快速發展。
　　順豐(feng) 速運是阿裏巴巴的長期合作夥(huo) 伴。分析師表示該公司可能還會(hui) 決(jue) 定要與(yu) 菜鳥展開競爭(zheng) 。菜鳥在北京、上海和深圳等全國41個(ge) 大城市都開展了隔日送達業(ye) 務。